·第39章
作品:《斩朱砂(完结)》 死山盲海无前尘追
雨下得一阵紧似一阵,北宁山中晕染开如墨的寂静,冰凉的穿林雨刺进骨缝,越国死士就在异国寒冷的深秋山中转徙。数年潜伏四散,五千之数早已是虚的,连日翻滚的石块泥流又带走数百英魂,如今抓得到的不过数百人。沉默着翻过一座山头,已是又一日黄昏。
方眠累得厉害,眼前一阵阵白光乱闪,双腿虽在镇定移动着,脑中却已在不断走神。一时是隋戬稀薄冷淡的笑容,一时是轻暖的水气和璀璨红尘日出……她强自将思绪拉回来,一旁有将士小声议论着,“太子殿下可真能登基?”
“嘘……公主殿下这般爽利,陈国那位既然是皇帝,必然也要一言九鼎,到时候公主逼他落了龙玺,陈国再不能反悔,料得复国不会是难事。”
“我不是问这个……我是说,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城破当日我们守城,并未见过先帝被缢死的情景,可太子殿下既然见了,那大殿不是伤心地么?……唉,殿下也还是个孩子。”
另一人也压低了声音,“我听闻殿下并未见过……当日他也不曾被陈军遣回宫中,并未目睹先帝……的场面。”
他们偏偏要提方驭。方眠揉了揉额角,锐利的酸痛裹挟着纷杂画面尽数拥了上来,儿时的景象不期而至,做了并不受欢迎的客人。恍惚间是那两鬓已有银丝的男人牵着方驭走来,笑着冲她伸出另一只手,“成日看阿驭骑马练剑,如今才知道,朕还有个女儿。”
她伸出生了冻疮的小手,小心翼翼交给越王。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,一攥就将她从墙角拉了起来,为她戴上珠冠金钏,给了她前呼后拥。皇后性妒,她的日子仍不算好过,好在方驭粘着她玩闹,生辰时还总有些越王赏赐的小玩意,最难处置的是那一匹马。小马要叫,要吃,要撒蹄狂奔,养在宫苑里总是头痛,末了仍是送去了御马苑。
再见到那匹马时,已是城破之日,宫中满是尖叫哭喊,她和方驭都苍白了脸,沉默着走到殿前。
逃亡的王族已整装待发,越王牵了她的手,这次皇后没有说什么,越王亲自为她套上马缰。那时方眠竟也走了神,她觉得那匹马像是冲她微微眨了眨眼,有些狡黠的样子。
她要上车,方驭却不肯撒手,死死攥着她的手腕。宫人一劝再劝,他像是全没听到,不停叮嘱,“姐姐,外头兵荒马乱,就算车停了你也不要乱走……”
方眠那时还替他整了衣襟,顺势将他腰里的一把匕首抽出来自己攥着打了个旋,“不怕,我就在你后头。”
车帘落下,谁知道便阔别三年。
车辕一沉,是越王面前最得力的李侍卫上车亲自护送她。方眠坐在车中,没出过宫,起初好奇地在车帘缝隙里看广阔的天空,随即——
随即四顾都是血光倥偬。
数载不敢去想的画面陡然临袭脑海,出逃的王族车马被卫国包抄,随即陈军犹如神兵天降,卫国被迫退兵数里,王族尽数被送回越宫处置。越王被隋戬缢毙殿前,皇后随后幽居寺庙不知所踪,而方驭居然不曾跟任何王族车马一同被押送,甚至越王缢死时他并不在场——
方驭是去找她了吗?那为什么没能找到?……她被带往了什么方向?
方眠蓦地站住了脚,只觉脑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冷痛。
见她走得越来越慢,李侍卫停下脚步,轻托了她的肘弯,小声道:“殿下,先歇息一阵?”
方眠怔怔看着前方,就在李侍卫以为她不打算应声的时候,冷不防听她道:“李侍卫,这路不好走。”
方眠身上自有一种尊贵高华,哪怕粗布衣衫挡住了细细腰肢,也挡不住王族贵胄之气。李侍卫心中有事,振声道:“这山洪是天灾而非人祸,末将选址不力,折损兵将,自当请罪,殿下明鉴!”
方眠并未低头,只漠然垂了垂眼,“无意怪罪。父皇慧眼识人,李侍卫自是出色人物,怎么竟舍得蛰伏三年?”
冷汗唰地流了下去。李侍卫移开目光,抬手擦掉额上的雨,“先帝之仇未报,末将无以为家。先帝要臣护卫殿下,臣一刻不敢松懈——”
“父皇要你杀谁,你便杀谁,是不是?”
林中昏暗如冥府地狱,可她声音极轻,语调更是漫不经心,似乎所问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
李侍卫心尖一麻,脑中一道白光劈开似的,慌忙跪了下去,额头重重抵住地面,咬紧了齿根,眼眶猛地一酸,“殿下……!”
世上问心无愧之人太少,可追可记的常是过眼云烟。
雨中看不出金乌西沉,只见得暮色蓦地滚落山下,夜幕惶惶然拉了起来。三列越国死士四散着护送隋戬,目光全像豺狼虎豹,在这气定神闲的陈国皇帝身上刮来刮去。隋戬仍是一身锦袍,不过随意扯去下摆成了短打,大约早年军旅所致,行至此处仍不见气喘,反倒显出他们狼狈。
不少死士连日转徙,力不能支,加上同袍先后身死,士气十分低迷,近乎是被带着跟在后头,忽见始终慢吞吞走山路的隋戬快走了几步,他们只觉心口被猛提起来,快步追了上去,却只见隋戬闪电般劈手将一人从湿泞的山路边拖了回来,那人裹着一张湿淋淋的薄披风,身量娇小瘦弱,走路走得站也站不稳似的,一侧过脸来,便是流线形的鼻梁和尖巧的下巴,嘴唇格外苍白,正是方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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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不起大家,这几天又跳票了!(但是明天有更新,因为本人有存稿!骄傲)
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出门一定要当心啊!否则就会像我这样身残志坚写肉文
另外就是完结在即,请问大家有没有想点播的梗啊~?用来写番外和新文的那种!
死山盲海无前尘追
死山盲海无前尘追
隋戬紧攥着方眠的手臂,只觉她被淋得一阵阵打抖,不由冷笑道:“撑不住就寻死?”
他知道自己的力道,方眠大约被抓得极痛,却也不挣扎,摇头道:“并没有那个意思,陛下多虑。”
他笑了一声,“有意无意也没什么区别,左右都是砸死在山里,倒落个尘归尘土归土。”
方眠也挑唇一笑,死士们已忙走上来拉隋戬,隋戬纹丝未动,忽低了头,嘴唇几乎合咬在她耳上,冷淡的声线拥着热气滚进耳廓,“他日兔死狗烹,天下之大,这些人还可侥幸隐姓埋名,你逃到何处去?现在收手,朕既往不咎。”
她终于动了动,轻声说:“我不逃。我何时逃过?”
她说这话的神情十分古怪,几乎是在笑似的。隋戬心下一动,未及再想,已被死士们扯开,她抽出手臂,微微揉了揉,垂着眼帘,无甚波动道:“我不值得。陛下丢手罢。”说罢便抽身向上而去,湿透了的头发贴着肩颈,越发显得消瘦文弱,“找地方安营,莫要拖拉。”
她历来雷厉风行,仿佛方才那丝孱弱都是幻觉一般。死士们面面相觑,隋戬也不在意,将人甩开,重又缓步。
雨到夜里稍停了一阵,弘秀身手利落,先行探得一片平地,一行人如释重负,忙生起火来扎营。隋戬停脚倒了靴中积水,又跟着带路的往前去,忽见前方一阵哗然,一群人哄然而上围作一群,有人扯嗓子叫道:“大师!快叫大师来!”
一个死士后腰一空,竟被隋戬一把推开,却也追拿不及,隋戬已大步踩过泥水拨开人群走了过去。方眠倒在地上,两眼紧紧阖着,泥水溅了一身,额角被碎石擦破一块油皮,殷红地渗出几丝血来,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吓人。
隋戬下意识伸出手,却只见她人中已被掐得发青,狠狠咬了咬牙,探手将人扯起来,在后脊穴位上揉按下去。这本是一处紧要的大穴,刺激之下最是疼痛难忍,然而足足过了一阵,方眠全身方才微微一颤,仍未睁眼,只十分痛苦似的拧起了眉。
一行人见状,按捺不住,纷纷再不信他好心,越发怕他一错手将人弄死,于是一拥而上去将他隔开。弘秀已匆匆赶来,躬身把了脉,脸色便十分不好,将她拦腰抱起,匆匆离去。隋戬也不说什么,拍手站起来,死士们喝了几声,人便散了。有人催道:“陛下着紧些,营帐在前头。”
隋戬仍未迈步,低头看着地上。篝火光色猎猎,映得地上那一滩泥水颜色妖异,竟似是血。
死士看着陈国皇帝重蹲下身去,向着地面伸出了手。骨节修长的手停在空中,最终未探下地,只猛然起身大步追了上去,转过几道弯,他喝道:“弘秀!”
弘秀身形僵了一下,抱着方眠回过身来,先微笑道:“陛下有何示下?”
隋戬大喘了一口气,死死盯着他的手——那白皙的指尖已被血色浸红了,沿着她裹身的披风,血一滴滴坠入泥土。他攥了攥拳头,声音倒还平稳,“如何了。”
弘秀思忖半晌,并无要答的意思,见死士追上来,只微一颔首便要抽身而去。隋戬蓦地发了狠,一脚追上来的死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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