逃玉奴 第124节
作品:《逃玉奴》 翠华咽了咽喉,“也没什么,听说你娘家二嫂的儿子病了,我想替你打发个人去瞧,又怕你二嫂不肯见,想捎你个口信过去。”
络娴被关在屋里,消息不通,还是头回听见,“我外甥病了?”
“你不知道?”翠华也是昨日听下人说的,“好像是天花,听说你二嫂正忙着请大夫。亲戚一场,你不能去,我打发人去替你瞧瞧,怎么样?你给你二嫂带句话,免得她不放心我。”
“天花?!”
“你先别急,是瑞雪乱猜的,还不确切。我派人替你回去问问,要是真的呢,我还能替你二嫂找两个好大夫。”
络娴看出她是不安好心,想整治玉漏,娘家隔得远,外头没帮手,只好来勾结他们凤家的人。不过她实在恨玉漏恨得紧,连她二嫂也恨,翠华这一来,倒可替他们出头。二则她着实记挂家里,又出不去,连蓝田也走不出这府里,眼下更没别的可靠的下人可使唤。两头一思量,便说下两句话给翠华,替她牵了这个头。
次日翠华便打发了那林管事到凤家去,捎了几句话给凤二奶奶,凤二奶奶听了将信将疑,“真是我们三姑娘说的?”
林管事躬着腰道:“那还有假?我们二奶奶还说把这东西给您。”说着摸出个扇坠子,是颗笼着套子的玉珠子。
那珠子是络娴的陪嫁,笼珠子的络子是凤二奶奶亲手打的,看来果然是络娴的意思。
凤二奶奶还了珠子走回椅上慢慢坐下,“我是恨她,要不是她,我丈夫也不会死,我们凤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,你们二奶奶也不会给禁闭在屋里。可我不过是个弱质女流,拿他们夫妻能有什么法?”越说越伤心,从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流出泪来。
林管事瞧她那样子近来定然没少哭,看来他们小少爷还真是病了,便走上前来搭讪,“所以我们大奶奶才想着要替你们姑嫂拿个主意,特地打发了我来。”
“你们大奶奶有什么主意?若能报仇,我就听她的。”
“大奶奶问,您家小少爷是不是病了?”
凤二奶奶犹犹豫豫地斜睇他一眼,“你们怎么知道?”
“是不是,得了天花?”
这个病过起人来厉害,凤家上下都忌讳说出去。凤二奶奶掏出血本,叫奶母和两个不怕死的丫头在小少爷屋里陪侍,自己也不能进屋去瞧。这一阵连大夫也不大好请,是人都怕。
林管事笑道:“凤二奶奶不必见外,我来时大奶奶嘱咐过,若真是得了痘疹,我们大奶奶倒听说过一位治痘疹十分在行的名医,兴许能治好小少爷。”
凤二奶奶听后大喜,“可是这个病都说悬。”
“悬也要治不是?那位名医手上治好过好几位患痘疹的人,请他来试试,好过在这里干着急不是?”
凤二奶奶迟疑着,“你们大奶奶要我做什么?”
“根本犯不着您怎样受累——”
林管事凑到耳边去说了几句,只见凤二奶奶眼色慢慢沉下来,嘴角颤动着,似乎是个笑。
此后几日倒也风平浪静,玉漏这头听说催翠华并没打听出玉娇什么底细,就放宽了心,每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,仍旧忙她的事。
这日晨起,石妈妈忽地慌慌张张跑到后面来,奔进卧房,见夫妻俩正在梳洗,也顾不上,随便福了个身便道:“不好了!仙哥出痘花了! ”
众人一听,皆吓住了,小丫头更吓得跌了水盆,翻了一地的水。池镜楞了回神,马上起身要往前头去,玉漏也忙跟着去。
一时众人都聚外院西厢门前,顾妈妈拦着夫妻二人不许进去,“这病厉害,只放奶母和丫头们在里头就行了,爷奶奶不得进去。”说着只让了石妈妈进去,并问:“仙哥痘疹出得多不多?”
屋里那年纪稍长些的奶母走出来回,“发觉得早,还不多,身上长了几个,脸上长了三颗,还有些高热。”
池镜忙回头吩咐众人,“快去请何寥二位太医来共同看诊,再打发人去回老太太一声。”
这一日便不去衙里,告假在家,连早饭也没吃,心乱如麻,只在屋内踱来踱去。
第124章 番外·痘疹(二)
◎总算轮到她。◎
一时下人皆乱忙起来,金宝三个大丫头也不在屋里,各自去吩咐忌讳,预备东西,又打发人去往庙里烧香拜佛。玉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,吓在榻上呆着,不一会才哭起来。
池镜原也慌怕,回头一看她哭了,忙定下心,走过去宽慰她,“没事的,咱们仙哥是‘万福仙人’,自有神佛庇佑,定能熬过去。只要挺过这一劫,往后就不会再得此病了。”
玉漏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,“可仙哥还这么小,还不足半岁呢!”
“神仙岂论年纪大小?”池镜勉强挤出个笑来,俯身捏着袖管子替她搽泪,“不哭了,你是他母亲,血脉相连,你一哭,他恐怕会更难受。”
玉漏一看那截鲜红的袖口,吸了吸鼻子道:“既不去衙门,还穿着补服做什么?先把衣裳换下来吧,一会弄脏了。”
换了衣裳出来,赶上两位太医来了,老太太也赶了来,一堆人站在廊下焦心地等着。老太太伸着脖子朝那屋里头望,罩屏上放着帘子,只望见太医和几个丫头满屋里打转。
那几个小丫头都是新进来服侍仙哥的,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,玉漏瞧着她们也可怜,小声在老太太边上道:“不知府里有出过痘疹的丫头没有,若是有,拣两个来放在这屋里伺候也就罢了,那几个丫头年纪小,染上了也不好。”
老太太睐着眼看她一回,点点头,“我也是这样想,那几个小丫头也怪柔弱的,也可怜,过了病去,她们爹娘也心疼。”
当下便吩咐人满府里问几个出过痘疹的丫头过来服侍。
一时顾妈妈由人堆里挤出来劝,“老太太先到后头屋里坐一会,大夫且得诊断一会呢,站在这里天又热,别把老太太晒得中暑了。”
便由池镜玉漏左右搀扶着,先回到后边屋里去。老太太坐下来便埋怨了两句,“你们做爹娘的也真是不当心,咱们府里一向是干干净净的,仙哥去哪里染的这病?”
恰巧翠华此刻赶来,在门口听见,搭着腔走进去,“我看大约是前两日新进来那丫头带来的,她一来,仙哥就得了痘疹,不然哪会这么巧?”
说的那丫头叫四兰,只有八九岁,玉漏有心要给仙哥找两个玩伴,因此特地要拣几个十岁上下的,这四兰年纪虽小,却聪明伶俐,可怜家里太穷,养活不起才托牙子卖进池家。
玉漏疑惑道:“那日牙婆领着她进来,是我亲自看过的,她身上干干净净,没见有什么病灾,想来不会是她。”
翠华笑道:“这病又不是当下就能看得出来,兴许只是痘子还没长起来,谁能知道?恐怕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呢。仙哥年幼,一过身便先发了痘也是说得通的事。”
老太太听她说得有理 ,扭头望着丁柔,“你去门口告诉一声,把那个叫四兰的丫头先提出来锁进柴房里,等回头仙哥的病好了,我再问她。”
丁柔刚一出去,两位太医便进了屋。翠华忙迎上去问:“二位太医,诊得如何,我们仙哥要不要紧?他小小的年纪,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,您二位可得齐心合力,好歹把我们仙哥治好!”
那何太医一面答应着一面踅入暖阁,向老太太打拱,“老太太放心,小公子得是水痘,没有天花那样险,恐是奶母年轻认错了。我们二人暂且先斟酌了一副药,按时辰喂给小公子吃下,先退他的热。想必熬过这半个来月,水痘能消就不妨碍了。只是旁人还是不要近身,这水痘过起人来也厉害。”
众人稍微松了口气,唯独翠华反而提起口气来,千算万算,竟没算到凤家那小少爷得的不是天花!好在这水痘也是能要人命的,她仍抱着期望,仙哥年幼,未必挺得过去。
老太太先命池镜送二人到预备好的屋子里住下,扭头和玉漏说:“虽不是天花,你们也要千万仔细点,叫镜儿这一阵不要到衙门去了,什么事再要紧要紧不过他儿子的命。还有,告诉服侍的人,等仙哥好了,我有重赏,不许他们这时候犯懒,我每日是要派人来查的。”
玉漏一面答应着一面送老太太出去,连翠华也一并送了出来。
翠华到院门前要走不走的,又掉身回来劝了玉漏两句,“三奶奶不要怕,大夫说了没有天花险,想是没什么大碍。我先回去,你这里要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叫我。”
玉漏满口应着谢着,可心里急得一句没听进去。掉身进院厚,又到那西屋那门前站着看。倏地听见仙哥哭起来,像支利箭,直插在她心上。她愈发焦急难安,攥紧了扇子,一横心就要走进去。
正赶上池镜安置了太医回来,一把拽住了她,“不能进去,就是水痘过人也厉害!不是玩笑的!”
玉漏眼睛里泪花一闪,打定了主意,“我是他亲娘,难道连我也害怕躲开?”
“你进去了也是无济于事,有这么些人服侍着呢,她们难道不比你会服侍?”池镜拉她出来,自己往门里走,“我去瞧瞧,你先回房。”
进去便将两扇门阖上了,玉漏在外面拍门,急出些哭腔,“你这个人!不许我进你自己又进,你要是染了病,不是一样过给我么?”
他隔着门道:“你叫丫头把我的东西收拾去小书房,我这几日就在小书房里睡。”
随她如何再敲门也不理,踅进罩屏来,奶母和丫头都让开叫他瞧。只见仙哥睡在襁褓上,襁褓铺在床上,雪白的脸上冒着几个痘,兴许是痒,他一面哭,一面挥着手向空中乱抓。
池镜握住他的手,将他抱起来拍着,拿脸去贴他的脸,“怎么这样烫?”
石妈妈抹着眼泪道:“这会还比早上好些了,太医叫用凉水沾湿了帕子揩他的手心。”
池镜有点自言自语 ,“太医说只要不长久发高热就不算险,你们按太医说的给他搽着。”又抬头问:“太医说放下了什么药膏,他痒时给他抹一点。”
有丫头转头去将药膏取了来递给奶母,奶母弯着腰在跟前搽。池镜望着那丫头,是小时候患过痘疹的人。他看见她有些看见希望似的,因问她:“你是几时生的痘疹?”
丫头看见他目光汲汲,便笑道:“是三四岁的时候,还不比仙哥,我生的是天花。我爹妈都当没救了,预备把我丢到山上去,可不足十日我就好了。三爷放心,仙哥福大命大,又是水痘,保管能好的!”
池镜听她说话说得好,勉强笑了笑,“回头他好了,我要重重赏你。”又睃了众人一眼,“你们也都有赏。”
这工夫仙哥在他怀里又睡着了,睫畔还挂着泪珠,却睡得格外安详。他还是头回一抱他抱这样久,手脚都僵麻了也没放下,还是到午间丫头来敲门叫他吃饭他才想到玉漏还等着听消息。
绕到里头正屋门前,没准备进去。谁知玉漏不管不顾,一径走出来强拉他进屋。他要挣也没用力挣,“你难道不怕?”
玉漏回头剜他一眼,“你都不怕我怕什么?只许你当爹的心疼儿子,我做娘的就不心疼?横竖你是从那屋里出来的,要染病也会染给我,我总算可以去瞧瞧了吧?”
说话便要往外走,给池镜拖了回来,“我是男人,身子比你健壮得多,我不妨事,你不能去。”
玉漏急得在他怀里跳起来,“我为什么不能去?我是他娘我倒不能去了!”
蹦得眼泪四撒,池镜心疼了那个,又心疼这个,忙着给她擦眼泪,“你替我省点心不行?你去了也是白去,那屋里不缺你一个。”
玉漏挣不开,实在没办法,慢慢缩下去,蹲在地上哭起来。这时候才体会到为什么人家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,的确是会身不由己地心疼的。
午饭摆好在那里,池镜搂着她过去,“先吃饭。仙哥才刚吃过药,睡着了。”
玉漏坐在凳上没反应,他只好又道:“等他醒了你再去瞧。”
她这才端起碗,小口小口地应付着,一双耳朵仍是竖着听外院的动静。
午饭后老太太打发人来问,媛姐亲自过来了一趟,和玉漏坐在屋里刚说了几句话,连翠华那头也打发了人过来问。
待人走后,媛姐随口小声道:“大奶奶竟也十分挂心起仙哥来了。”
玉漏当下也没听进去,满心记挂着仙哥。媛姐见她气色十分不好,少不得宽慰,“三奶奶只管放心吧,两位太医不是在咱们家住下了?有他们在,不要紧的。从前听老人们说,小孩子家都是常病,病着病着反倒皮实了,往后长大了身子益发强壮。”
“道理我是知道,架不住还是放心不下。”玉漏勉强笑着。
“你听,外头静得很,想必仙哥还睡得踏实得很呢,要有什么奶母们早嚷起来了。”媛姐因不见池镜,伸着脖子问:“怎么不见三爷?”
“噢,他到太医那头去了。”
媛姐又再坐回便告辞走了,一时池镜并太医一道过来,又进屋里瞧仙哥。玉漏听见动静,忙赶到外头去,池镜再拦她也不忍心,便放她进来,等候太医看诊。
何太医看了一会道:“热有些退了,早上开的那副药方还是接着吃,吃三天看看。”
多半仍是早上那番话,不过为人父母的,一定时刻要太医安抚着。那寥太医走来笑了笑,“三爷不必过分忧心,我看小公子虽年幼,身子倒不弱,经得起这风浪。”
池镜起身打拱,送了太医出去,又折回床前来安慰玉漏,“你听见太医说的,热已经退下去了一点,再吃三日药,都退了就没什么大碍。”说着站直了吩咐众人,“这几日千万要留心,不要他再热起来,也不可叫他着凉。”
众人轻声答应。玉漏坐在床沿上,盯着仙哥的脸看。他又阖上眼睛睡着了,才刚醒来也没再哭,太医说小孩子没哭就是不大难受。可她仍不放心,看着看着就问:“他怎么老是睡?这没要紧吧?”
“没要紧。”石妈妈坐在床沿另一头,话里有丝埋怨的意味,“小孩子就是吃和睡,他素日也是这样,奶奶瞧他瞧得少,难怪不知道。”
说得玉漏愈发愧疚,低着头不言语。
池镜晓得她心头不好过,便拉她起来,“瞧也瞧过了,屋里这些人,你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的,等他一会又醒了咱们再来。”
如此又回房里去,这一日就这样里里外外跑,跑了许多躺,夜里睡也睡得不安生。
那边翠华同样睡不好,本以为凤家小少爷得的是天花,才将他穿过的衣物悄么拿回来掖在仙哥床上,谁知那天煞的江湖郎中,连天花和水痘都诊不清楚!
她一手搭在枕上,一手搭在腹上,叹息一声,“竟是百忙了一场。”
瑞雪睡在旁边那张罗汉床上,听见她说话有些喑哑,便起来掌上灯,倒了盏茶来,挂起帐子,“也不算百忙,水痘也能要人命,这才病了一日,挺不挺得过去谁说得准?”
“就怕那小子跟他爹一样福大命大。”翠华坐起来靠着,双手捧着茶盅,两眼忧心忡忡地朝帐顶望着,冷不丁想起来,“那两件衣裳可丢了没有?”
“你放心,那丫头早就丢了。”
“这就好。这时那屋里人多,就怕给人翻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