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场暴雨

作品:《盈满月(前世)

    天很阴沉。
    最近天气都很阴沉,闷热潮湿,像身上又黏了一层皮,今年的雨季格外长,杨春水出差快一个月,终于等到他回来的日期。
    姚盈盈早早便起来,把房间打扫一遍,她最喜欢规整房间、洗澡、睡觉这一类活动,每次做完都像有了新的开始,人可以有很多新的开始,一天也可以有很多新的开始。
    杨焕之嚷嚷着要去接爸爸,姚盈盈便给她换上新买的小雨披,小雨靴,黄色的,像一只笨拙小鸭子。
    杨焕之就是故意的,最近学校不让有户外活动,可把她憋坏了,她想去外面踩水坑,淅淅沥沥不连断的下过好几次雨,路上有不少小水洼。
    “你要乖乖的哦,千万不可以乱跑。”
    杨焕之仰着脑袋,重重的点了点头,卷卷的头发显得脑袋很大,呆呆的,看的人心口暖洋洋。
    姚盈盈抓着杨焕之柔软的小手,也情不自禁踩了一下水坑,泥水飞溅起来。
    “妈妈坏!”
    杨焕之有点生气,但是也不想报复回去,毕竟妈妈都没有小黄鸭水靴。
    天气其实很不好,阴沉的天空像是要掉到肩膀上,但姚盈盈心情还不错,宋秋槐开始时是坚持不懈找她几次,她每次都极其认真的拒绝,目前已经没再打扰她。
    和杨春水的感情更紧密了,杨春水那矿山地方很偏,没有电话可用,要走挺远的路到山脚下村子才行,杨春水只有晚饭时间才有空,姚盈盈每天都在期待那段时间,守在电话前,他们像是重新认识了彼此,竟多了连恋爱时都没有的甜蜜。
    等杨春水回来,她一定要主动、再主动一些。
    还有最重要的,跟春水坦白她的错误,想到这里,姚盈盈心底又有些忐忑。
    轰隆——
    又起了一个大雷,有零星几大滴雨点子砸到地上。
    “焕之,我们去厂子门卫等爸爸好不好呀?要下雨啦。”
    “不——我想要看小汽车、小汽车、小汽车滴滴滴……”
    离工厂不远处有个新建好的大桥,很高,非常气派,碧绿的爬山虎沿桥墩子爬到围栏,密密麻麻一片,风过就像是碧绿的海洋,晚上经常有年轻人过来这里遛弯儿秘密约会,杨焕之很喜欢这里,因为在这里她就变得很高,她喜欢变得很高。
    姚盈盈却不喜欢带她来,因为不远处就是环路的交汇处,这里的交通还是有些混乱的,虽然有挺宽阔的人行道,但得时刻提防小孩子乱跑,而杨焕之就喜欢观察那些,她还喜欢看小汽车,虽然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都差不多吧,但她就能看出不同来。
    “妈妈,爸爸这次回来给我们带什么礼物呀。”
    爸爸好久没回来了,她也好想爸爸哦。
    这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公交车站,又来了两趟车,但都没有杨春水,哎。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    姚盈盈心情也低落,杨春水叁天没打电话过来了,按说就今天回来呀,他还说这次结束能休息好多天,要一家叁口去北戴河玩水,他来教她们游泳。
    轰隆隆——
    雨就是一瞬间下的,大雨连着雷声噼里啪啦的往下砸,连成一片雨幕,狂风把雨伞卷走,密布的乌云像打翻的墨水瓶,刹那间黑沉,姚盈盈反应过来飞快蹲下身搂住杨焕之。
    “不怕哦、不怕不怕……”
    最近的雨一直是软绵绵的,这阵儿实在吓人,雨点打的人眼皮生疼,姚盈盈害怕杨焕之吓到,但杨焕之显然没,还想把头探出来看,大声喊。
    “风婆婆,你不要生气啦——”
    这时她们都没注意到,有个穿着黑色雨披的男人正大步过来。
    “姚盈盈!但凡你有一丁点的良心,就让焕之去送杨春水一程!”
    一道大力把杨焕之从姚盈盈怀里夺走,姚盈盈没反应过来,但是飞快向前扑去争抢,被狠狠推了一把直直摔到地上,双手被蹭出很长一道血痕。
    “妈妈妈妈——”
    杨焕之被吓得哭出声音,那男人抖着手把雨披帽子扯下,颤着声音笨拙安抚。
    “焕之别怕,我是钱爷爷,我们去送你爸爸最后一程……”
    摔倒下时姚盈盈就认出那人是厂里的钱师傅,平时很和蔼的老头,今天却肿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,面色青白,带着恶狠狠。
    “钱师傅,您别吓到焕之,有事慢慢说,别急,春水……”
    姚盈盈有些焦急,但不知道什么事惹怒这位往日和善的老人。
    “春水!你还配提春水!他死了啊,被砸成一滩肉泥!我早就劝他不要娶你!不要娶你!你哪里配得上他,不安分的和姓宋的那个男人搞在一起把春水调走,甚至春水死了那个姓宋的还不肯我们带他回来……”
    钱师傅说道后头哀吼出来,声音几乎要把这暴雨劈成两半。
    杨焕之被吓到失声,姚盈盈觉得头里住了一百只蜜蜂,在不停的嗡嗡嗡。
    “你乱说什么!前天我们还通过电话!杨春水那么厉害才不会出事,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!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    钱师傅忽然开始笑,笑着跪到地上,技术再好有什么用,那矿场的大件机械一工作起来十天半月都不能停,标准和机械维修师傅就是个摆设,毕竟那些老板们宁愿不检修也不愿停下来,效率就是钱,人死两个没事,反正每个矿厂都有死人指标,再说他们也不上报,直接拿钱堵上家属的嘴就行。
    只有杨春水蠢,非要把那些人的命当命,一定要违背老板意愿根据规定按时检修,蹲着作业时外面的人无视安全牌,去动总闸,几吨重的机械从高出砸下来,直接成了一滩肉泥。
    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壮汉,夺过杨焕之,用一根铁棍狠狠敲到钱师傅的后背,钱师傅剧烈咳嗽两声,吐出来一口血。
    好刺眼,姚盈盈觉得手抖,浑身都在抖。
    “你说、说、清楚!——”
    她颤抖着牙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虚幻,雨糊住她的眼睛,她就快要失明。
    和那群人一起过来的宋秋槐,此时张开双臂,尽量安抚着。
    “盈盈,盈盈冷静,我在这。”
    雨滴砸到他的脸上,那张脸忽然变得很丑陋,像是长着无穷尽的大嘴,能吞噬一切的一切,吞噬这世间所有的幸福。
    “杨春水死了,你满意了?”
    姚盈盈又像是恢复了正常,大笑着抬头看向宋秋槐。
    “盈盈,我也很难过,你要相信我,我从来没想过他死,我知道……”
    “你知道,你知道个屁!为什么死的不是你?为什么死的不是你!你为什么没死在香港!”
    轰隆——
    又一个巨大的闪电劈下,照亮了姚盈盈的脸,充血的眼睛瞪得吓人,颤抖的牙齿把嘴唇咬的破烂,血在往下流。
    无法形容她的眼神。
    她恨他,她是真的恨他。
    砰——
    在这场大人的混乱里,杨焕之挣脱出来,被吓得不断后退,一辆在暴雨中打滑的车直直撞过来。
    杨焕之像只黄色的小鸟,飞起来,又掉下去,这桥好高啊。
    姚盈盈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快过,她一同飞扑着跳下去。
    “姚盈盈——”
    血,好多血,铺天盖地的血,雨又变大了,但是再大的雨也冲不散这些血。
    宋秋槐呆愣着跪在桥边,看着桥下,血一点点自姚盈盈身下蔓延,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一切笼罩,他全都想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