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节

作品:《夜留余白

    “可是我有‘三不学’原则……”
    说起姬川的“三不娶”和“三不学”,高茜就有一肚子火,如今烈酒下肚,更是火上浇油,“我就是要喝酒,你爱学不学,不学拉倒!”
    电话一挂,世界清静。
    她俩你一杯、我一杯,双双喝上了头。高茜晕乎乎地趴在吧台上,用叉子去戳一块已经捣得稀烂的哈密瓜,就见不远处两个高高瘦瘦的人走过来,她嘿嘿一笑,转而用叉子去戳身旁的黎夜光,“哎?我好像喝多了,我竟然看到逼王和土狗了……”
    第七十三章 畸恋没有好结果
    part73
    说道歉容易,做补偿却很难,那对不起也未免太廉价了。
    ——《夜光夜话》
    黎夜光顺着高茜的目光看去,唔,那两人一个是西装革履,一个是运动套装,还真的很像姬川和余白啊。
    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对高茜说:“你是真的喝多了。”
    “可是你看哦……”高茜抬手指向西装男,“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第二人用手持式眼镜呢?”
    “怎么不会呢!”黎夜光指着运动男说“都有人穿着运动服来酒吧,当然也会有人用手持式眼镜啊!”
    “嘿嘿,对哦……”高茜大笑,张口把那块稀烂的哈密瓜塞进嘴里。其中一个高瘦男人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说:“你两千块不想要了?”
    高茜喉咙一堵,噗嗤一口将哈密瓜连汁带渣全喷了出去,从姬川的惊叫声就可以判断出茜姐喷出的效果特别好——
    “高茜!你竟然把我刚定制的西服全喷脏了!”
    全?
    高茜想,那她的力道还蛮均匀的哦!
    黎夜光打了个酒嗝,揉眼细看,这才确认世界上的确不会有第二个人用手持式眼镜,也不会有第二个穿着运动服来酒吧。“姬川?余白?你们怎么会在一起?”
    一直站在姬川身旁的余白被她点了名,才敢上前一步,小声说:“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,我才去问姬先生,他说他正要去找高茜,我就跟他一起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哦……”黎夜光笑了笑,举起酒杯问他,“喝酒吗?”
    她一身酒气浓烈,足以称霸这间酒吧,余白伸手去拿她的酒杯,却被她反手挡开,“不是你说,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喝酒吗?难道我现在的心情不配喝酒?还是你有什么更刺激的事要告诉我?”
    她说着醉醺醺地站起来,两眼通红,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,“比如,季师傅打从一开始就知道,才会一直不让我靠近你,还是说……你也早就知道了?”
    她脚步踉跄,站都站不稳,余白想去扶她,她却倔强地扶着吧台不给他碰,“别碰我,从今天起,你走你的独木桥!我走我的阳关道!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高茜虽然醉了,但她的学霸细胞还苏醒着,“黎夜光!你喝醉了还不忘占便宜啊!”
    “离开他!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!”黎夜光吸了吸鼻子,恨恨地望着眼前的余白,“两年后,还是一条好黎组!”
    姬川对他俩的关系始终处于懵逼状态,西服也顾不得擦,把高茜拉到一旁追问:“余大师和黎组长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?为什么一会很好,一会很糟,一会又很好,一会又很糟?”
    高茜为了拿到今天的两千,喝醉了也要硬上,“每个艺术家的一生都会经历一些波澜的情史,比如梵高,就曾喜欢过他的寡妇表姐……哎,这个不太对,那就莫奈吧,莫奈晚年非常痴迷他的继女布朗什……唔,这个好像也是畸恋……”
    于是高老师仰头看着姬川,很认真地说:“黎夜光和余白,也是畸恋啊!”
    畸恋不畸恋的,余白不懂,他只知道有问题就该说清楚。黎夜光不给他碰,他便不碰,抬手就把姬川的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,往黎夜光的手腕上一系,硬生生把她拽出了酒吧。
    姬川低头看看衣冠不整的自己,对着高茜认真地说:“你说,我的‘三不学’原则,是不是合情合理……”
    酒吧外已是深夜,这条街并不在繁华的闹市区,所以路上没什么行人,街边的商铺一半以上都灭了灯,只有冷白色的路灯下才亮着光。
    她不知喝了多少酒,白光下连指尖都是泛红的。她试了几次,都没能挣开被他牵着的领带,只好作罢,靠在路灯上抬眼看他。
    冷光下,他眉目清隽、纤尘不染,让黎夜光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,他是山间最淳朴干净的少年,双眼比蓝天还纯净,笑容比烈日还灿烂,可如今他干净的眉眼平添哀愁,英俊的脸庞没有任何笑容。
    她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,突然问他:“余白,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?”
    他垂下眉眼,轻声说:“对不起,是我的错。”
    “你的错?”她反问,“你错在哪了?”
    余白哑口。
    “你说世界这么大,幸福的人那么多,为什么偏偏不是我呢?”她仰头望去,城市的夜空灰蒙蒙的,什么都没有。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他又说了一遍,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,不知道姑妈竟是为了一个人才会想不开……”
    “她很爱那个人吧,为了他可以主动让位,可那个人走了,她却没走成。”黎夜光说着笑起来,“你看,她有一段凄美感人的爱情,还有一个壮烈的结局,这个故事里他们都是主角,而我们一家却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幕布,一段可以用旁白概括的背景。”
    她勉强直起身子,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,最后摔在他宽厚的胸膛上,“余白,我想不明白的是人心啊。我为了成功不择手段,我以为我心狠手辣,可我从不会伤害无辜的人,你们那么伟大无私,为什么却把我害得这么惨?”
    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,仰着下巴看他,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滚落,一颗接着一颗,那泪珠像强酸似的,一滴一滴腐蚀着余白的皮肉,痛得他眉目紧皱、不能言语。
    “我不喜欢看你皱眉……”黎夜光伸手抚上他的眉心,将皱成一团的地方一点点捋平,“我喜欢看你笑,喜欢看你开心,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会很开心,可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快乐,我很难过、很伤心,我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。”
    “对不起、对不起……”余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他像个犯错的孩子,一遍又一遍地道歉,若有什么能够补偿她的伤痛,他就是拼了命也愿意。
    “季师傅说了吗?”她捧着他的脸连声追问,“他说出一切了吗?”
    余白摇头。
    黎夜光的指尖一颤,“我爸爸愧疚自己没有关心下属,所以他引咎辞职,我亏欠你,所以你怨我、折磨我,甚至夺走策展人的职位我都认了,可你们余家的道歉,就是这样的吗?连承认错误、说出真相都做不到?”
    “夜光,有错我来认,你们要什么补偿我来做……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,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,他觉得自己好像握不住她了。
    “余白,我很爱你,为了你我曾愿意放下过去所有的痛苦,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原谅你。因为在这个世界上,谁欺负我、我都不怕,我会报复、会反击,会叫那些人双倍偿还,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身边的人,我爸爸的事业,他的人生都被毁了,他不是我,他不会反击,更不会为自己解释,所以你们加在他身上的罪孽永远都赔不了。更何况,你们连一个诚意的道歉都没有,又有什么资格谈补偿呢?”
    她滚烫的指尖从他的眉骨掠过,扫过他高挺的鼻梁,最后落在他紧抿的唇上,她踮起脚尖,将自己的双唇贴上去,像是触碰了什么禁忌,又像是在做诀别,只浅浅一下,就立刻分开。
    “余白,我们做陌生人吧。”
    “夜光……”他的语气带着哀求,双眼比她还要红,他紧紧拽着那根领带不肯松开,“不要……”
    他死死拉住她不放的样子,让黎夜光看到了十岁那年的自己,她心头一阵绞痛,抹去眼泪,狠狠将领带从手腕上扯下,留下一道血红色的勒痕。
    “别像个孩子。”她说。
    陈式薇离开后的那年生日,黎夜光一个人躲在房里点燃了一根蜡烛,她双手合十、许下愿望——别再像个孩子。
    她做不到恨余白,也无法继续爱他,所以陌生人是最好的选择。他们不是第一次争执,也不是第一次有矛盾,但以往的爱恨恩怨都已散去,这一次,她只是很失望。
    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,是名利,是理想,是追求无私高尚,还是只为自己?黎夜光活了二十七年,以往的信念全然崩塌,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子。
    她背影蹒跚,融进无边的夜色里,余白双膝一软,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失去她了。
    第七十四章 生命不息、战斗不止
    part74
    别把情绪带进工作,就是天塌了,该上班照上,该撕逼照撕,生命不息,战斗不止。
    ——《夜光夜话》
    黎夜光第二天醒来,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。她刚走出房间,黎为哲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,“你醒了,要不要喝粥?”
    她揉揉眼问:“什么粥?”
    “红枣小米粥。”黎为哲回道。
    黎夜光一愣,兀自笑了一下,“好。”
    热腾腾的红枣小米粥端上餐桌,黎夜光问他:“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    黎为哲拿起一只白煮蛋给她剥壳,“好像是一点多,你喝了很多酒啊……”
    “恩。”未免他担心,黎夜光补充了一句,“我和高茜在一起,不是一个人。”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黎为哲剥的鸡蛋着实难看,蛋白被抠得坑坑洼洼,黎夜光接过鸡蛋无奈地说,“你们啊,都不适合做别的事。”
    “我们?”
    “是啊,你们。”黎夜光点头,一口把鸡蛋全部塞进嘴里。
    黎为哲小心问她:“你是说余白吗?”
    她手上的动作一顿,点了点头继续说:“我昨晚去问过他们了,余家真的有人知道内情,却故意不说。”
    “你去问了?”黎为哲吃惊之余还有一分恍然大悟。
    “不然呢?”黎夜光挑眉,“像你一样闷声不吭忍十七年?我可不是你,余家当年咄咄逼人,不论是非就要人负责,我现在有理有据,若是他们不给我答复,我也绝不妥协。”
    黎为哲没说话,只是起身从门口的置物柜拿了一封信过来,“今天早上,余白送了信让我交给你,这应该是他给你的答复吧。”
    “他来找你了?说什么了?”
    “他一直在道歉。”黎为哲想起余白悲伤的眼瞳,有些心软,“我看他是真的不知情,况且你不是很在乎他吗?”
    “不知情就没有过错吗?”黎夜光连手都没伸,一封信的答复?可真是“诚意满满”啊!她毫不犹豫地说:“丢掉吧,这种答复我连看都是浪费时间。”
    “这……”黎为哲犹豫不决,“我捏着挺厚,应该写了不少字呢。”他早上看到的余白,神色憔悴又颓废,和此前电视上意气奋发的少年截然不同。
    “再多的字也写不完我们十七年的生活。”她端起粥碗一口喝光,抹了下嘴说,“我去上班了。”
    黎为哲捏着信站在原地,等她出门离开,才将那封信重新放回置物柜。
    他想起余黛蓝跳崖的那天,千佛窟的天特别蓝,他和她在悬崖第三层相遇,彼时的余黛蓝双眼通红,他问她怎么了,余黛蓝正要回答,忽地有人在下面叫他,让他快去人事处交签证资料,他便匆匆离去。
    半小时后,他还在人事处签字,就听见外面一片吵嚷,有人大叫:快来人啊,余黛蓝跳崖了!他握笔的手一抖,笔尖把纸张划破,墨水洇开一大片……
    十七年过去,无论他背负了多少不属于他的责任,他都始终自责那天没能听一听她要说什么,也许只需要短短的一分钟,就可以改变很多事。
    周一是美术馆的公休日,也是壁画临摹展主办方代表到艺源美术馆视察的日子。一是要看看新展厅的工程进展,二是要审核展览方案,姬川极为重视,几天前就通知了陈展部做好准备。
    下午两点,策展方案汇报正式开始。主办方三位代表之一的吴姐,之前在帝都与黎夜光相谈甚欢,一力促成了东南展区的项目,如今策展人换成陈式薇,她难免有些奇怪,“姬先生,原来的黎组长呢?”
    “黎组长还在陈展部,只是展览现在由陈组长负责。”姬川解释道,“陈组长在国外策划过不少新媒体艺术展,反响都很不错,所以这次请她来也是希望展览能有一些新的突破。”
    姬川话音刚落,陈式薇的ppt开始播放,会议室里灯光全灭,大家关注的焦点都在大屏幕上,丝毫没有察觉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,晚到的黎夜光猫腰溜进来,在门口找了个边位坐下。唯独台上的陈式薇,一眼就看见黎夜光一闪而过的身影,不过她神色镇定,继续自己的汇报。
    “……各式新媒体艺术展是近年来欧美国家极为流行的展览方式,通过多媒体影像将展览打造得更加科技、更加时尚、也更加符合观众的喜好。所以我打算以一种全景观看的方式来呈现壁画临摹展,将展厅分成大小不一的隔间,每个隔间只放一件作品,其余墙面投放该壁画所在洞窟的全景影像,这样不仅可以观看壁画作品,还可以全景体验洞窟,让观众有更加身临其境的观展体验。”
    “洞窟内的全景,是包括洞窟的其他壁画吗?”吴姐提问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陈式薇点头,“如果洞窟内有彩塑,还可以采用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,走进一个隔间就等于走进一个洞窟。”
    这个方式确实与传统展览不同,可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新方法,会议室内众人交头接耳,小声议论。陈式薇的策展方案,科技、时尚,看起来还很昂贵,完全都是姬川的喜好,他冲陈式薇点了点头,示意他很满意。主办方的两位代表商议了几句,也都点头赞同,唯独吴姐还在犹豫。
    陈式薇扬起嘴角,笑得很是自信。然而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,打破了一面倒的格局,“这不就是所谓的‘沉浸式’展览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