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节
作品:《政从天下》 陆政没说话,他也想起了东宫发生的事。他骗了她,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她,可他不后悔,如果时光倒流,他还是会这么做。
苏慕言停住了脚步,望着近在咫尺的宫殿,迟迟不前。
陆政回身,与苏慕言目光重合。
“我不去。”苏慕言倔强的望着他,轻咬着唇瓣,一脸的委屈。
陆政仿若看到住在东宫时的苏慕言,也是这般倔强,委屈,不同的是,那时的她,眼里还有恨。
“你确定不去?”他漫不经心的问,夏日的阳光太烈,即便宫人撑了伞,他也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。
苏慕言摇头,想反身往回走。
陆政轻笑:“不去也罢,朕也不想打扰太傅授课。”
苏慕言闻言,身子僵了僵,震惊的看向他。“你说什么?”
陆政摇摇头,没说话,摆手示意宫人往回走。苏慕言焦急的迎上来,拽住他的衣袖,仰着小脸,乞求道:“我同你去。”
陆政垂眸,望着她,那张小脸因为激动与期冀,变成了粉红。陆政抿唇,低笑,牵了她的手,往东宫走去。
东宫不复往日热闹,安静的只余下几个宫人看管宫殿。
苏慕言跟在陆政身边,每走一步就紧张的要失了心跳。临近书院,陆政让几个宫人留下,他单独牵着苏慕言进去。
书院里静悄悄的,安静的仿佛没有开课。以往太傅书院是最热闹的地方,太子伴读甚多,又都是达官贵族家精挑细选的公子,身边都带着一两个仆从,是以太傅书院最不缺热闹。
走近大厅,总算听到了稀疏的说话声。
苏慕言的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里了,她紧张的手心里出了汗。陆政偏头看她一眼,见她一紧张就咬唇,低声笑了笑,握紧了她的小手,拾级而上。
单薄的读书声戛然而止,太傅抬头,一眼就看到了大厅外,长身站立的陆政。忙放下书卷,迎上来,请安。
苏慕言看着面前躬身的太傅,并不是以往那些花白胡子的先生,而是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。她又看向太傅的身后,偌大的课堂,只坐着三个少年郎,其中就有数月未见的苏慕云。
三个少年见皇上来了,忙跟着太傅一起过来问安。苏慕云偷偷的望着姐姐,心里一阵喜悦,想隐藏也藏不住。
陆政松开苏慕言的手,进屋,苏慕言也跟着进屋。
陆政对着太傅道:“你们继续,朕只是路过来看看,他们可有认真读书?”
太傅道:“苏小公子和两个宋小公子都是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,国家未来的栋梁,自然是一心向学,臣能有他们这样的学生,是臣的荣幸。”
陆政轻笑一声,知道太傅有意讨好,说话逢迎。苏慕云虽个性沉稳,容易管教,可宋家那两个小子,长期居于关外,长辈纵容,疏于管教,多少有些顽劣。不过碍于太后,太傅不敢多言罢了。
陆政落座,叫了声‘苏慕云’。苏慕云应声,走到陆政面前。那两个少年,虽羡慕苏慕云被陆政召到身边,可也不敢造次。
“既是用功读了书,那朕就考考你,辅佐君王协理朝政的道理。”陆政语气认真,三个少年全都屏息,紧张起来。
陆政想了想,问了两个治国理政的问题。苏慕云略一思索,镇定自若的答了,太傅满意的点点头。陆政笑笑,又去问那两个少年。两个少年被点名字,紧张的冒了汗,想了许久,吞吞吐吐的答了。
太傅略一皱眉,无奈的摇摇头。陆政笑笑,意料之中。太傅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上的表情,见他面色淡淡的,紧张的冒了汗,忙说道:“臣教导学生无方,辜负皇上的厚爱,臣请求责罚。”
陆政淡笑:“这天下道理万千,问的问题也不止一个答案,他们能说个一二就不错了,若要求的太多,倒是强求。”
太傅擦了擦额头的汗,无言以对,怕说错了话。
陆政看一眼身旁安静的苏慕言,刚刚苏慕云答题时,她的脸上是自豪的,尤其是当另外两个少年答完后,苏慕言更是为弟弟自豪。陆政像苏慕云这般大时,已经学完功课上了战场,理论加实践,打了许多胜仗。说他天才也好,勤奋也好,确实是云都所有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。
可即便他再优秀,苏慕言也视而不见。那时他也幻想着,有一天苏慕言能因他而自豪,因他而骄傲,可他终究是没等来这一天。苏慕言的心里,秦豫始终是最好的。
陆政起身,和太傅说道:“苏慕云朕先带走了,不会耽误明早的课。”
太傅躬身:“苏小公子学业有精,即便少上两天学也不打紧。”
陆政道:“男儿还是要多学功课。”
从东宫出来,苏慕言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,激动的说道:“又长高了,慕云。”
苏慕云见姐姐眼角湿润,伤感道:“姐姐,别哭了,我这不是好好的么。”
苏慕言笑,眼睛里都是泪花:“你可吓坏我了,我以为~”战场刀枪无眼,她等不到弟弟,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。
苏慕云想起战场上的惊魂一幕,心有余悸,轻声道:“都过去了。”
陆政看着一时伤感的姐弟俩,淡淡道:“你姐姐给你做了衣服,怕你受苦。”
苏慕言闻言,默了默,听出了陆政的揶揄。她刚进书院大厅就看见了,苏慕云锦衣华服,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艰苦落魄。
有宫人不知何时已经将苏慕言做得衣服拿了来,递给她。陆政说过让她不要做,交给婢女去做,可她偏偏不听,偷偷地做。陆政即便知晓,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没去计较。
看着弟弟身上穿的,又看看自己做的,苏慕言竟窘迫的拿不出手。
苏慕云好奇的望着她手里的衣服,笑道:“姐姐,我试试。”说着脱下身上的长袍,去接苏慕言手里的衣服。
苏慕言尴尬的解释:“姐姐手拙,做的不好。”
苏慕云浑然不在乎,披在身上。虽然苏慕言的绣工没有苏夫人那般精良,但也算好的,只是和宫廷绣娘的手活比起来,还是有差距的。
“挺好的,我很喜欢。”苏慕云开心的说道。这布料是上好的布料,虽不是十分精致,可是苏慕言亲手缝制的,苏慕云心里一暖,比穿那些华服还要开心。
“明日我就穿着它上学。”苏慕云开心的笑着,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轻哼,笑容僵了僵。
陆政冷眼看着这对亲密的姐弟,以及苏慕云身上那件刺目的长衫,冷嗤道:“你姐姐为了赚银子也不容易,生怕你缺吃少穿,苏府揭不开锅。”
苏慕云闻言,愣了愣,看向面露尴尬的苏慕言,喃喃道:“姐姐,我很好,家里也很好,皇上开恩,将原先的田产又赐给我们,你不用担心。”
苏慕言脸微红,想起自己为银子苦恼的时日,有些无措。尤其当着陆政的面,他明明什么都知道,却瞒着她,害她胡思乱想,害她做了丢人的事。她明明该怨他的,可又怨不起来,毕竟因为他,苏慕云能够拜师在太傅门下,苏府的家仆也解决了生计问题。
“身上的长衫还是脱了吧,穿着它,让宋家那两个小子见了,又要嘲笑你。”陆政冷言道。
苏慕云沉默了会儿,笑道:“没关系,他们笑就让他们笑,反正他们没有姐姐给做衣裳。”
苏慕言闻言,脸上绽放出了笑意,她温柔的望着弟弟,眼里都是星光。
咚的一声,一颗石子被陆政踢到了水里。苏慕言望过去,就见陆政沉着一张脸,冷声道:“不识好歹。”
苏慕云讶异的望着陆政,只见陆政一脸寒气,负手而立,似乎在置气。可为什么置气,他也不知道,只能无措的望着姐姐。
世人都传陆政性子暴虐,喜怒无常,苏慕云曾经也这般认为。可自从跟着郑书敖回云都见到陆政后,倒鲜少见他发脾气。
陆政来看过他几次,虽沉着脸,但性子还算温和。陆政总是坐在姐姐出嫁前住的院子里,同他饮酒,他总是会问苏慕云一些关于他姐姐的事情。小时候的,长大后的,在郦都的,他通通想知道。
苏慕云自然不会都说,只捡了幼时和姐姐相处的事情说了说,也不一定是说给陆政听,也像是一种回忆。
陆政在苏慕云面前毫无防备,常常喝到昏睡过去,睡前还在念叨着让他继续讲。男人或许比较了解男人,苏慕云看得出来,陆政很爱苏慕言,比秦豫犹甚。
陆政喝多了酒,尚且清醒的时候,也会给他讲苏慕言的事。比如某年某月某日,苏慕言在哪条街上看戏,虽然戴着纱帽,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。比如将军府后院的外墙上,刻着很多模糊了的字,都是关于苏慕言的。苏慕云曾好奇的翻过墙去看,斑驳的砖墙上果然刻满了字,密密麻麻的全是思念。
比如在阳城时,他的脑海里曾有过大胆的想法,他想带着苏慕言走,离开君国,走的远远的。隐姓埋名,再也不去管家国天下,陆家的江山。他把天下让给秦豫,只要苏慕言跟他走。可他问过苏慕言,问她爱秦豫吗?她说爱,那个字,让他的期冀支离破碎,让他的计划在心里腐烂。
她爱秦豫,他带不走她,所以他留下,连江山一并夺回。
第81章 淋雨
苏慕言想起左忠的话,陆政除了是九五至尊,还是一个男人,一个会嫉妒会小心眼的男人。他刚刚的那一下,不过是在同她置气。
苏慕云不明所以的望着陆政,大概想到什么,忽然说道:“皇上,我快要成年了,想去军营历练历练。”
苏府的子侄自幼在军营历练,直到苏府被封,同宗受了牵连,才从军营离开。苏慕云想参军,一是为了重振苏府,二是为了苏权。
苏慕言听他说到军营,一阵胆寒,想着他就是在战场上失踪的,心里万分不赞同他的想法。
陆政倒是很赞同把少年扔在军营里历练历练,可如今郑书敖是大将军,苏慕云进去了,少不得郑书敖照拂,这是陆政极其不愿见到的。
“军营就罢了,免得你姐姐担心,若是出了差池,她又要同朕闹。”
苏慕言看着他,他的语气极其亲昵,倒不像还在同她置气的样子。
苏慕云闻言,失落的耷拉下脑袋,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,又听得陆政道:“不过你可以跟着左忠,禁卫军也同样能锻炼人。”
苏慕云闻言,眼睛一亮,若是能进禁军更好,这样他就有机会保护姐姐了。
“谢皇上。”苏慕云感激的望着陆政,又看了看苏慕言,嘴角挂着笑意。
苏慕言怔怔的望着陆政,神色复杂,她猜不透他的心思。他不是恨父亲母亲,恨苏家,又怎会对弟弟如此关照?仅凭他喜欢她?她又值得他这般么?
苏慕言又瞅瞅弟弟,也是不解,苏慕云真是个单纯的少年,母亲死在皇宫,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,他还能对陆政毫无芥蒂,他是怎么做到的?
苏慕言本想同弟弟说会儿话,可陆政不许,因为他看湖里荷花正盛,便叫她陪着游园。皇宫内院,苏慕云自然不能跟着,陆政便让左忠带他先去禁军营里报道。
支走了苏慕云,陆政道:“言言,我说过让你别碰针线,你怎么就不听?”
苏慕言道:“整日里在宫里待着,无所事事,烦闷的慌。”
以往她也是闲不住,苏夫人总劝说她,让她在家里学刺绣,打发光阴。她嘴上应着,却常常趁苏夫人不在家,出门逛去。有时带上弟弟,有时一个人,有时同凌落她们一起,有时偶遇秦豫,便做了伴。
陆政想了想,道:“你若真是无聊,便去藏书阁看看。”
郑书颜嫁到宫里两年,却鲜少说无聊。她是后宫之主,后宫所有事物,均由她打理,想来也是忙碌的无暇他顾。而苏慕言身份尴尬,在后宫里除了陪陆政,似乎也没什么可做。这两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与陆政作对,恨陆政上,或者想方设法逃走上,倒也没觉得无聊。
可今时今日,经历了逃亡后,她的心境变了。以往她会想念秦豫,想念秦豫的温暖与良善,可秦豫害死了她的骨肉,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以往她会挂念苏慕云,绞尽脑汁的想找到他,可现在苏慕云好好的待在苏府,拜师太傅,又跟了左忠进禁军,他的前途一片光明。
以往她会想着如何为娘亲爹爹报仇,可害死娘亲的郑嬷嬷已死,她的恨意竟无处宣泄。怨陆政还是郑书颜?她竟不知道了。
爹爹死的蹊跷,陆政说不是他做的,她虽恨陆政,可也相信他的话,若真是他所为,他便会担了,不会推诿。他若想杀爹爹,绝对会以光明正大的理由置爹爹于死地,他是帝王,用不着偷着藏着。
皇宫里的花园,虽百花齐放,绿荫成片,美不胜收。可他们在宫里住的久了,见惯了这样的风景,也失了兴趣,着实没什么可逛的。只不过陆政要逛,苏慕言只能陪着罢了。
陆政屏退了宫人,不让他们跟着,他从宫人手里接过伞,撑在苏慕言的头顶。苏慕言抬眸望了望头顶的阴影,想去拿伞,帮他撑着。陆政轻轻地避开她的手,淡淡道:“我身量高,你也不怕把手臂举麻了?”说着牵了她的手,撑着伞往小径走去。
青石路面铺就的小路,弯弯曲曲,在花海里穿梭,有的伸到大榕树后面,有的伸向假山。陆政牵着苏慕言,漫无目的的走着。遇到好看的花瓣,陆政便停下来,摘一朵别在苏慕言的发上。
他突然的亲昵,让苏慕言红了脸,他的瞳孔里,清清楚楚的映着她的娇颜。陆政望着她头上的鲜花,恍惚道:“儿时我也曾带你逛过这园子,那时你极喜欢鲜花,总软糯糯的叫着‘陆政哥哥,给我摘一支’。”
那时太小,苏慕言记不住太多东西,她幼时大部分的记忆是秦豫给的,陆政给她的印象,多是冷漠的,疏离的。
“如果没有秦晋篡权,我们大概是最幸福的一对。”陆政怅然道。他会宠着她,保护她,娶她,只娶她一人。他七岁即位,若是顺遂,十年后便能立她为后,与她生育儿女,共同抚育。
她会偎在他的怀里,叫他‘陆政哥哥’,拉着他的手,撒娇,要她想要的东西。只要她要,只要他有。哪怕是星星月亮,他也会想办法给她。
每一个清晨,她在他的怀里醒来,软软糯糯的撒娇,求他陪伴,求他宠幸。每一个傍晚,她陪着他在正和宫里用膳,逗弄着皇儿,其乐融融。
她也会同他置气,当别的国家敬献美女或者联姻的时候,她会吃醋,同他闹,同他发脾气,威胁他,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。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五彩斑斓,她的笑颜,她的娇嗔,她的一切一切,都是那么美好。美好的只要一句‘陆政哥哥’,他愿意为她抛却生死,丢盔弃甲。
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,诚如他希望她与秦豫清清白白,干干净净。他已分辨不清她的话,他相信她,却没办法坦诚到毫无芥蒂。所以,他选择掩耳盗铃,选择忘掉。不许任何人在耳边提起这件事,他只能自欺欺人的假装她从未离开过。
苏慕言也想着,若是爹爹娘亲都在多好,那样即便陆政伤害了她,她也不会那么恨他,那么折磨他。
诚然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时光向前,伤害烙在记忆深处,需要时间的长河慢慢淡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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