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判
作品:《《周懿传》》 “阿喻啊,小时候见你,总是意气风发,大家都叫你’盛小公子’。短短20年,不过顷刻间…”
电话那端传来吴承中的声音,语调低沉而缓慢,仿佛带着几分怀念。
话音微顿,他似乎笑了笑,但笑意中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意味:“画在杜若宁手上,是顺其自然的事。尹庄再好,但和杜若宁的合作已经成型,也不必再去多想其他的可能。”
“人各有局,盛总,你该懂的。”
他没有继续多说,语气轻描淡写,却极其锋利:“好好做事,别让我失望。”
电话随即被挂断,忙音响起的一瞬,盛喻看着手机屏幕,眼神幽深而冷静,唇角微微抿起。
午夜霓虹如同散落的棋盘星子,将他棱角分明的侧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阴阳两面。
——————-(两个月前)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
香港置地文华东方酒店的顶层宴会厅,金色的吊灯下,葡萄酒倒映出一层琥珀色的光晕。
宴会厅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被设置了一个暗间,房间里安静,但空气中充满着无形的博弈。
盛喻坐在桌前,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酒杯,目光落在对面的杜若宁身上——这个女人,是今晚的关键人物。
根据背调显示,她的家族在亚洲市场掌控着多个私募基金和投资银行,其中包括掌控港股IPO市场的资本联盟。她的父亲杜延泽,是知名金融大鳄,杜氏家族的资本网络深入新加坡、伦敦市场。
毫不夸张地说,只要她轻轻一弹指,便可以让恒时文化的上市顺利通过,当然,也可以让它陷入流动性困境。
杜若宁微微一笑,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着面前的恒时的商业企划,“盛先生,你们的上市计划确实很稳,但我好奇,你们是否真的做好了进军全球市场的准备?”
盛喻看了吴承中一眼,后者只是淡淡地笑,没有开口。
“我们不仅仅是准备好了,”盛喻语调平稳,始终笑着“我们希望,恒时能成为全球化艺术交易的桥梁。”
杜若宁端起酒杯,目光半掩,眼睫微垂,红色指尖轻绕着杯柄,语调不疾不徐:“吴董,文化艺术的市场向来讲究积累,实业可以迅速扩张,但艺术金融……”
她轻轻顿了一下,唇角微扬,漫不经心地道:“它依赖的,可不是工厂流水线的效率。”
话音落下,空气里微微一滞,像是有人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。
吴氏集团的前身是一个雨具厂,这不是秘密。
杜若宁的眼光未含轻蔑,而是一种极为巧妙的试探。
她的意思很清楚——艺术金融的拓展,靠的不是单纯的资本投入,而是更深层的市场网络,而恒时文化,真的有这样的根基吗?
盛喻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,随即放松。
吴承中倒是一笑,举杯轻晃,红酒在杯壁荡出层层迭迭的光影,他不动声色道:“杜小姐,市场永远只认一个道理——能立得住的,才有资格谈积累。”
他说得不急不缓,仿佛只是随意提及,而那句“能立得住”,分明藏着另一层意味。
“文化市场的底蕴固然重要,但真正能立足的,是懂得如何借势而行的人。”
他说着,目光一转,落在盛喻身上。
这话的意味就更加直白了——恒时文化有的,或许不只是资本运作的实力,而是更深层的社会资源。
杜若宁指尖轻敲着酒杯,唇角微微上扬,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。
“既然如此,吴董的信心想必不是空穴来风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似笑非笑地在盛喻身上停留,“听闻盛总的家族底蕴深厚,在诸多关键领域皆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。”
她没有直说,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。
盛家,盛临鹤,一代人的余威至今未散。
那曾经主掌北陆的铁腕人物,如今虽已作古,但余温仍在,盛家在政商交错的棋局里,仍然能左右某些隐秘的规则。
吴承中轻轻一笑,像是无意间应和:“这几年,市场变化快,许多旧格局正在被重塑,但有些东西……还是没那么容易被取代的。”
他的目光始终平静,却含着一点耐人寻味的意味。
盛喻举起酒杯,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,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,半点情绪都未曾泄露。
“家族底蕴自有其价值,但恒时文化能走到今天,终究依赖于市场的认可。”
他语调从容,恰到好处地拿捏着分寸,不亢不卑。
话中意味不言自明——他既不回避背景带来的助力,也不认同这便是决定胜负的关键。
杜若宁抬眸,指尖拂过杯壁,眼神中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。
她轻笑了一声,语气带着若隐若现的兴味:“听上去,盛总对于市场的信任,比我想象的还要深。”
杜若宁饶有兴致地靠向椅背,“上市前夕,我的基金可以考虑做一部分认购,但我有一个问题……恒时的艺术市场控制力,有多少是真的?”
她话音落下,助理轻轻将一个画筒放在桌面上。
一幅画,被缓缓展开。
画布展开的一瞬,盛喻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这是一幅抽象画,落着清隽的签名——周夏苗。
那幅他十岁时收到的画。
一瞬间纽约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涌而来,数十载,画布依然柔软。
盛喻控制不住地想起周懿,她的唇,她的发,她的香气。
它不仅仅是周夏苗的作品,更是周懿父亲在她年幼时创作的,代表着一家叁口最完整的记忆。
但现在,它却被摆在谈判桌上,成为了一场资本交易的一部分。
盛喻看着画,眉心紧蹙,眼神逐渐沉了下来。
这幅画,为什么会在她手里?
宴会厅的灯光略微调暗,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在夜色中闪烁着流光溢彩,波光映照着玻璃杯壁,氤氲出某种轻微的不真实感。
吴承中举起酒杯,缓缓晃了晃杯中的红酒,深色液体在水晶杯壁打转,类似某种权利的试探,无声的隐秘流动。
“杜小姐的眼光很好。”他看着那幅画,语气漫不经心,“不过。这幅画的市场价值……很难说,要放在对的地方和时间,它价值,就会得到‘合理’的体现。”
他的语调里带着某种含蓄的暗示,既不是市场预测,也不是单纯的恭维,而是一种……有意的引导。
盛喻的目光微微一凝。
杜若宁笑了,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摩挲着酒杯,目光在吴承中和盛喻之间缓缓流转,“吴董的意思是,它还未定价?”
吴承中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红酒,目光意味深长,嗓音不紧不慢:“市场总是比我们想象得更聪明,它知道该给出怎样的答案。”
他微微侧过头,看向盛喻,笑意藏在眼角的细微褶皱里:“盛总,你觉得呢?”
盛喻垂下眼眸,指尖轻敲着杯壁,似是在思索,继而淡淡一笑:“市场不喜欢被人询问,它更倾向于直接给出结论。”
他的语气轻缓,温和得不留缝隙,却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防备。
杜若宁的视线落在盛喻身上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她曾与盛喻有过两次会面,他总是幽默风趣,谈吐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调侃,游刃有余于各种场合与话题。
今天的他,从看到那幅画开始,似乎变得有点不太一样。
杜若宁嘴角微微上扬,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。
“我不太了解艺术市场。”她轻声说道,语气听上去倒像是真的,“但如果它的价值是由市场定义的……那么,市场本身,就有趣多了。”
她看着盛喻,目光缓缓地从他的眉骨、眼睫,一直到他微微收紧的指尖。
“盛总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这幅画,你喜欢吗?”
她问得太直接,太坦然,反倒显得这并非单纯的试探,而更像是一种游戏性的攻势。
盛喻微微一笑,目光在画作上停留片刻,然后抬眸看向杜若宁,语气轻松:“杜小姐的眼光果然独到。艺术如同美酒,虽无主,却能醉人。”
“哦?”杜若宁挑眉,眼底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兴味,“那你的意思是,我可以拿走?”
盛喻没有立即回答。
盛喻笑意不减,举起酒杯微微示意:“若杜小姐愿意品尝,自然是我的荣幸。”
没有拒绝,也没有承认。
吴承中轻轻鼓了鼓掌,低声笑道,“盛总的态度还是这么有趣。”
他的目光在盛喻和杜若宁之间缓缓扫过,像是对这一幕颇感兴趣。
杜若宁端起酒杯,微微一笑,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她要的,从来不只是这幅画,而是……
她要看这个男人,在资本面前,究竟愿意退让多少。
“听说这幅画的是盛总的珍藏,即便是吴董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吧?”
杜若宁依旧笑意盈盈,只是目光略有轻蔑地扫过吴承中——— 她是喜欢狩猎的人,可她不喜欢和诱饵同时出现。
吴承中点头间额上生出一层薄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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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喻停止了回忆,将手机随手放在桌面上,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角,目光落向窗外。夜幕深沉,S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流,模糊了远处的边界。
那幅画如今依旧在盛喻手中。
他前往Y国驻地的前一天,杜若宁在结束谈判后派人将画送回,说是少了一份画框,需要重新装裱,并随口提到:“我相信盛总的品味,这样的事,交给你最合适不过。”
话虽轻描淡写,却几近暗示。
大家都是聪明人。
所谓的“装裱”不过是一个借口,她不过是想让他亲自为画赋予最终的归属,以此表达心甘情愿的妥协与姿态。
这幅画,是她为合作搭建的最后一块筹码,甚至可以说是恒时上市计划得以推进的关键所在。
而今,合作意向虽已达成,但画的去向却迟迟未定,似乎成了这场博弈中悬而未决的一环。
吴承中对此显然没有耐心。
他很清楚,杜若宁的支持对恒时的上市计划至关重要,这幅画本就是连接双方的桥梁,如今桥未搭稳,时间却在一分一秒流逝。
他的催促也因此变得理所当然,甚至多了一层隐隐的压迫。
叁年前,他从纽约归来,接手恒时文化首席执行官的职位,短短时间内便将这个吴氏集团旗下的艺术资本平台推向全新的高度——从艺术品交易到文化产业投资,恒时的触角早已渗透进资本市场的核心领域。
然而,这一切的风光背后,是一场接一场的试探与妥协。
吴承中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欣赏。那是从盛喻少年时便开始的——彼时的盛家如日中天,家族底蕴深厚,矗立在权力与财富的浪尖,足以俯瞰绝大多数人的努力与挣扎。
吴承中对盛喻的家世深知于心,不惜以丰厚的礼物与极尽谄媚的姿态,换取一个少年漫不经心的点头致意。
然而,盛家终究未能逃过时代更迭的冲击,风光不再。
如今,他不得不接受吴承中的目光,不再是曾经的居高临下,而是隐约夹杂着某种无法挣脱的无奈。
对方看重的不仅仅是他的能力,更多的是,盛家纵使式微,仍旧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网,在某些领域依然能撬动关键的资源。
但盛喻心知肚明,这种资本的“欣赏”从来都带着利刃般的锋芒,试图掌控一切。
他曾经从容游走于权力之间,如今却不得不面对那些曾经以笑脸相迎的旧人,将自己的价值变为他们利益链条中的一环。
天下熙攘,皆为利来,也因利散。
他走到床前将周懿下巴的被角压了压,她睡得很安稳,脸蛋粉嫩地如同水蜜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