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利场
作品:《《周懿传》》 窗外天蒙蒙亮,客厅里光影柔和,落地窗映出一片朦胧的城市轮廓。
周懿坐在沙发一角,指尖绕着水杯边缘轻轻滑动,眼神有些飘忽。
或许这一刻,她才明白盛喻带她回国的意义。
盛喻坐在她对面,身姿慵懒,手指随意敲着扶手,神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。
“宝贝,你应该去看看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,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周懿微微蹙眉,似乎在考量。
她知道她目前进行的所有项目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大于变现。
“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观望太久了吗?”盛喻目光深邃,似乎一眼望进她的内心,“你若想继续心无旁骛做你的驻地项目,想进入这个市场,就该见识一下它的运作方式。”
她抿了抿唇,没有立刻回答。
“这不是单纯的艺术圈,你需要的不仅仅是理想。”盛喻轻轻晃动酒杯,声音缓慢而意味深长,“资源、资本、人脉,这些才是能让你的项目真正落地的东西。”
周懿看着他,沉默片刻,随后轻笑一声:“以前怎么没发现,你这么现实。”
盛喻微微挑眉,目光中透着一丝揶揄:“如果现实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,那何乐而不为?”
周懿垂眸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。
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。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,可事实是,如果她真的想让自己的项目存活,就无法完全回避这些规则。
片刻后,她缓缓吐出一口气,抬眸看向他,语气淡淡:“好,我去。”
盛喻微微一笑,将她搂入怀中,低声道:“你不会后悔的。”
她真的不会后悔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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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下的S市灯火璀璨,穿透玻璃幕墙的光线折射出冷峻,映照着一场精英汇聚的艺术投资晚宴。
这场宴会由恒时主办,名义上是艺术品鉴与慈善拍卖,实则是资本流动的又一场权力角逐。
到场的,除了艺术品收藏界的权威、知名拍卖行的高层,还有产业资本、金融集团的代表——那些真正掌控市场定价的人。
这个圈子里的玩家。
这是属于资本的游戏。而艺术,只是筹码。
周懿随盛喻步入场内,脚步微顿。
展厅宽阔而奢华,四周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艺术品,每一件都经过严格筛选。
此时身处其中,周懿才深刻体会到,这些耗尽艺术家心血的作品不过是这种场合的一件商品。
她并非出生于富裕之家,周夏苗的作品曾在市场某个阶段迅速升值,带给他短暂的名利,可当泡沫消散后,他便成了被市场淘汰的人。
她目睹了父亲的失落与挣扎,也见识了艺术市场的残酷现实,一个充满幻象与不确定性的漩涡。
不断地有人上前与盛喻交谈,他举手投足间尽显游刃有余,肩背挺拔,举杯的动作流畅而从容,指尖微微晃动着杯中的红酒,灯光映照在玻璃壁上,折射出一抹暧昧的冷色。
周懿看着他的侧脸,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。
她原以为自己对他已有所了解,可今晚的盛喻,仿佛披着另一层无懈可击的光环,矜贵得如同生来属于这片名利场。
他的一言一行,一抬眸一抿唇,皆是精心拿捏后的分寸感,让人难以接近。
她原以为自己足够淡然,然而周围这些西装革履、精准拿捏谈吐分寸的名流,他们与肖玫那类商业精英不同,少了几分热络,多了几分冷淡,甚至带着疏离的审视,如同端坐在金字塔顶端,俯瞰一切。
“周懿,这位是高轩先生,全球知名的私人藏家。”盛喻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
她轻轻颔首,“高先生,久仰。”
她今日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,腰间收束的褶皱勾勒出曼妙的曲线,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,如同夜色中流动的湖水。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,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间,衬得她愈发清冷而神秘。她的妆容极淡,唯独唇上那一抹暗红色,像是夜色中悄然绽放的玫瑰,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诱惑。
高轩目光落在她身上,眼中带着一丝审视。
他不过30出头的年纪,轻轻摇晃着酒杯,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周懿身上,仿佛在欣赏一幅新发现的画作:“你好。周小姐,之前在媒体上看过你的报道,盛总对你评价很高。”
周懿微微一愣,轻声道:“高先生谬赞了。”
盛喻的目光落在一幅挂在中央的画作上,那是一幅风格强烈的表现主义作品,色彩斑斓,笔触凌厉。
“这幅画你怎么看?”高轩似乎对周懿问,语气轻松,却带着一丝考量。
周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略微沉思后道:“色彩运用极具冲击力,情绪浓烈,隐隐有种挣脱束缚的张力。”
高轩轻轻摇晃着酒杯,淡淡道:“这幅画的确有趣,市场估价不低...不过,再贵的画都有看腻的一天。”
周懿微微皱眉,她当然清楚艺术市场的运作逻辑,资本决定了流通,也赋予了价值。
以为艺术可以摆脱市场独立生存,这是天真的想法。
在场的人都明白,艺术的命运往往由金钱、渠道、影响力交织出的权力游戏所掌控。
比如曾经籍籍无名的艺术家尚-米歇尔·巴斯奎特,在其生前虽有才华横溢,却未曾达到如今市场上的天价地位。直到他的作品被特定藏家大量购入,并在一连串精准策划的展览和拍卖操作下,他的作品价格在短短几年内飙升至数千万美元级别,最终成为资本市场上的稀缺品。
又或者像达米恩·赫斯特,他不仅是艺术家,更是资本的玩家。当年,他绕开画廊体系,直接在苏富比拍卖会上出售自己的作品,一夜之间狂揽上亿美元,引发业内震动。这些案例无不证明,资本是艺术市场中唯一不可忽视的力量,它能够为作品赋予生命,也能在一念之间让其灰飞烟灭。
她抬起眼,看向高轩,一颦一笑中皆是动人的神采:“我相信真正有趣的是,当所有交易数据都被遗忘后,这幅画依然能让人驻足——这种超越周期的价值留存,才是投资者最该追逐的永续复利。
高轩轻笑,目光依旧锁定周懿:“你确实很特别。”
周懿感受到高轩目光中的探究和玩味,微微侧身,避开他的直视,语气淡然:“高先生过奖了。我只是个普通的艺术从业者,谈不上什么特别。”
盛喻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,恰好挡在高轩与周懿之间,语气依旧从容:“高先生若是感兴趣,改日可以来恒时参观,我们最近有几件新藏品,或许你会喜欢。”
高轩挑眉,意味深长地看了盛喻一眼,随即笑道:“盛总的邀请,我自然不会拒绝。”
“盛总。”
杜若宁不知何时走近,目光在周懿身上停留片刻,随意地扫视着她。
她唇角微扬,眼神流露出一丝好奇,却又含着审慎,那是一种惯有的评估目光,而非单纯的敌意。
周懿亦不动声色地回视,眸光清冷,却带着隐约的戒备。
这是她们的第一次照面,彼此都未曾听闻过对方的名字,却在这一刻意识到对方的存在,仿佛一道隐形的试探已然展开。
这个女人是谁?为何言语之间带着某种未明的熟稔?周懿看着她,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耐。
“杜小姐。”盛喻依旧从容。
“上次那幅画,装裱得如何了?”她笑着问,声音漫不经心,却轻易挑起了周懿的注意。
盛喻微微一顿,杜若宁轻笑。
没等他回答便端起酒杯对着周懿道:“刚刚周小姐的表达格外动人。既然如此,或许可以解答我的一个问题——在艺术市场里,资本和创作究竟谁才是决定性的力量?”
她语气随意,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挑衅。
现场的气氛微妙地停滞了一瞬,几双目光同时落在周懿身上。
周懿的心微微收紧。
她甚至不知道杜若宁是谁。
盛喻站在她身侧,姿态依旧从容,神色未变,仿佛这一场试探与他无关。
——他没有打算替她解围。
这位杜小姐显然是个重要的人物。
气氛依旧僵持着,周懿感到盛喻对杜若宁的为难并不惊讶。
这种理所当然的熟稔感让周懿心底生出一丝迟来的自觉:她对盛喻的世界,他身边的人,了解得实在太少了。
她沉吟片刻,正要开口,却被一道淡淡的声音截断。
“决定性力量不在于争夺主导权,而是懂得如何让规则为己所用。”
周懿微微怔忡,熟悉微凉的声线,静如深泉,她不禁侧目。
宴会的灯光在那张熟悉的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浅浅的阴影,两侧人群自动为他让道,他从容走来,仿佛对四周的所有目光全然无感。
他的视线落在周懿身上,眼神深沉而隐秘,仿佛隔着时间的缝隙重新打量她。
她太久没有见过他了,而此刻的他,比她记忆中更遥远,也更锋利。
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。
徐之廷依旧不动声色,举止间透着惯常的冷静和疏离。
他缓步走来,目光在周懿身上停留片刻,眸色幽深,似有一丝极浅的波动,像是翻涌在某个遥远回忆里的情绪,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。
随即,他微微偏头,视线流畅地移向杜若宁,语气平淡如常,却无端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。
“艺术的价值,从来不只是创作者的意志,也不只是资本的投射,而是二者之间的角力与妥协。历史的选择,最终落在那些既懂得创造,又能驾驭规则的人手中。”
杜若宁微微挑眉,唇角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,却没有急于回应,而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,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落在周懿身上,又若有所思地移向徐之廷。
“徐总这番话倒是有趣,”她的声音柔和,语气却透着一丝探究的意味。“但真正的问题是,资本是否愿意被艺术所驾驭?”
她的语调不疾不徐,眼神在周懿和徐之廷之间游移,仿佛是在衡量,又似是在等待某种反应。
周懿微微一顿,她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隐秘锋芒,也意识到这场无形的较量还未结束。
徐之廷举杯走向杜若宁,“资本是否愿意被艺术所驾驭,或许取决于谁在操控筹码。可问题是,筹码的定义,又是谁来决定?”
杜若宁突然耸了耸肩膀,友好地和他碰了下杯,“你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,很难得。”
紧张的气氛终于松了下来。
“徐总。”盛喻微微颔首,但目光深邃。
看起来杜若宁和徐之廷认识,他先前并未听杜若宁提起。
周懿有些不知所措,她本不该感到惊讶,徐氏集团与恒时本就是竞争对手,此刻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。
可她心底仍旧升起复杂的情绪,太久了,久到她差点忘记,他们曾站在同一个世界里。
周懿的指尖微微收紧,她意识到自己正尴尬地站在众人中间。
徐之廷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,指尖微微一顿,缓缓抬眸:“艺术市场的永续复利,周小姐的见解确实独到。”
周懿笑得有些勉强,她感受得到徐之廷一直在看她。
他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,可那目光深处,却隐隐带着一丝沉静而耐人寻味的情绪,仿佛在重新打量,又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那种感觉既熟悉,又疏离,像是某种无声的回溯,牵扯着未曾言明的过往。
徐之廷看向周懿的目光那么直白,连高轩和杜若宁都察觉到两人间的异样,但始终没人开口说点什么。
盛喻的神色未变,但语调微凉:“徐总愿意来,我很荣幸。不知今晚的晚宴对你而言,是否也别有意义?”
徐之廷轻轻一笑,语气淡淡,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锋芒:“商业的归商业,艺术的归艺术,盛总该知道,我们徐氏向来不只是在市场里找机会,而是在创造市场。”
这句话既是回应,也是挑衅。
周围的人听到徐之廷的话后,开始低声议论起来。
恒时与徐氏的较量,早已是行业间的共识。
周懿听着四周那些若有似无的讨论,心底忽然明白,自己过去从未真正思考过恒时的定位,更未深刻理解徐氏的影响力。
她看向两人,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人之间的角力,更是资本模式的碰撞。
恒时依赖时间沉淀下的信任体系,稳固而保守,遵循收藏、拍卖、市场定价的传统运作模式,以资本的积累决定话语权。它看似稳如磐石,实则依赖历史的余韵,而无法彻底掌控未来。
而徐氏,依托全球化资本,正在打破既定规则——它不满足于现有市场,而是主动创造新的艺术消费形态。NFT、虚拟艺术、艺术IP化,它用更广阔的产业链将艺术嵌入时尚、地产、科技领域,使其成为商业叙事的一部分,而不仅仅是收藏品。相比恒时的人脉、政策资源优势维持市场份额,徐氏则是借助资本与技术重塑市场需求,让艺术成为一场可无限复制的叙事。
周懿站在两人之间,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拉扯。
这一场宴会,变得愈发复杂。
宴会厅内,觥筹交错间,每个人都带着一种精妙的算计,或疏离,或冷静,仿佛所有对话背后都藏着一层更深的含义。
她不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社交场合,却第一次意识到,这里并非自己可以随意穿行的世界。
今天的盛喻令她恍惚,他就像是这场权力游戏中最得心应手的棋手,知晓每一步该如何落子。
她曾以为他的锋芒是隐匿的,如今才发现,他从未隐藏。
只是她从未看到真正的他。
侧目望去,仍有人不断上前与他握手交谈,他和杜若宁在人群中间,光芒万丈,仿若天生一对。
一丝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。
她急切地想要离开。
宴会仍在继续,她借口去卫生间不动声色地朝宴会厅外走去。
门口,她停下脚步,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,指尖微微摩挲着烟盒边缘。
夜色深沉,冷风拂过,她点燃香烟,深吸了一口,烟雾在眼前缭绕,模糊了远处仍灯火辉煌的宴会厅。
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过于漫长的试探和衡量。
艺术家?这个身份似乎处于这个行业中鄙视链的底端。
她是被带入这场合的,却不属于这里,她既不是资本,也不是操盘者,而她所坚持的那些艺术理想,在这些人眼里,或许只是未经雕琢的幼稚。
张安如给她的资金,始终只是她存活的工具,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,可如今,她才发现,她站在他的世界里,竟连一个真正的立足点都没有。
她微微仰头,吐出一口烟,心绪翻涌。
车灯亮起,一辆熟悉的车缓缓驶来,稳稳停在她身旁。
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,徐之廷侧头看着她,询问的神色中带着不容置喙,“上车?”